弦月。

释放压力,快乐慕容家。解释权不归我,写作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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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嫩芽蜷在枝头,本是让人觉出欣喜的景致,只可惜这红桃绿树生在大房院里,便免不了受一番摧折。

当院站着一老一少,老爷子从脸上看不出岁数,只显得精神矍铄,他一手背后,只单掌相迎。

少年人手持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却带起锐利的风,意向心发,剑随心动。一块凡铁在他手中散做万千雨幕,铺天盖地地往老爷子头上压来,这一式像是“夜雨拈花不沾身”,却只取其轻灵飘逸之步法,又像是“江雨山水照晴岚”,但仅仅借出“照”这掩在宏大剑幕下的一瞬杀机,一番杂糅,竟是别出心裁地抓大放小,融成了前所未见的狠厉一招。

老爷子向光站着,身后已有树枝被迸发的剑气利落截断的脆响,他只眯一下眼的功夫,快剑已至。

眼看剑锋抵上喉咙,老爷子才并起两指,鱼入深水一般毫无阻碍地插入骇人的剑光之中,只见他翻腕一拧,剑影戛然而止,那把铁剑让他擒在两指之间,竟分毫再进不得。

“招是好招,”慕容烟雨在剑身一捻,竟像捻香灰似的轻轻松松把铁剑震成了碎块。“但劲力太差,你的饭都吃进脑子里了?”

“跪下,没出息的兔崽子。”

身后咔地一声响,跪在院当中的慕容胜雪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刚刚剑招受阻,已是真气逆冲,他喉咙里哽着一股铁锈似的甜味,也堵着一口气,他要挨打也要像个英雄似的挨打,于是胜雪双手抠着膝盖前面翘起来的半块石板,硬是把肩背又挺起来了。

他倒是想站起来,但那一招抽干了他所有内力,仅剩的力气除了能撑撑场面,连一句完整的对骂都拼不出来。

“你行啊,给你一个月,你练的这是什么狗扒拉的东西!十三剑一套都走不下来,投机取巧倒是能耐。”

慕容烟雨一脚踢开剑把,掌中细嫩的新枝灌注五成内力,在半空一振,竟甩出阵阵金铁龙吟之声。

“那也是你最先扒拉的。”慕容胜雪连脖子都绷直了,他瞄一眼西厢墙根底下那团枯藤,又望了望墙外层层叠叠的青山虚影,不禁冷哼一声。

他心底怕疼怕得厉害,但越是怕,越不愿意在慕容烟雨面前露了怯,活生生把他亲爹当成了仇家似的人物,于是乎他现在不好过,也不肯让他亲爹痛快了 。

“够胆再说一遍?”

慕容烟雨听得真真切切,手底下的新枝却往身后一抽,剑气霎时迸发,砰地打穿一根廊柱,锐不可当。

他侧目一扫那个刚刚急急向外奔去的剑奴:“怎么着,老子还没动他呢,就要给他搬救兵?他练成这个德行就是你们惯的!让你们督促都他娘的督到王八壳里去了,站着,谁动卸谁的狗腿。”

剑气瞬发而去,将路上遇着的圆木砖块都当豆腐一穿而过,慕容胜雪怄气是怄气,眼角瞥见这随手一式,也不免暗自慨叹。

他又想起年幼时跟着慕容烟雨赴十年剑决,行至古岳峰下,一众古岳派弟子争抢着来迎,竟从山门一直站到了山腰处的解剑亭。

石阶略陡,胜雪被慕容烟雨牵着,有些艰难地往山上走,所经过的每一个人皆恭敬拱手,这些弟子面相长幼各有不同,敬佩庄重之态却是一般无二。

慕容胜雪自然是被带出来玩的,但他坐在李玄苏膝上,却怎么也吃不下那些甜丝丝的花糕。

李玄苏的剑道造诣不及他的小师妹,但处理事情却比那位天才师妹圆滑得多,已是内定了要接账房和主管两边的活计,他很快察觉到小孩子的郁郁寡欢,又瞧他一直看着随手指点古岳弟子的慕容烟雨,便试探着问道。

“你也想学剑?”

“我一定要学剑。”

李玄苏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照顾好慕容胜雪,这该是李剑诗最喜欢的事,但小师妹被迫离开已久,他倒希望如今的情况是小师妹不知野到后山哪个角落砍瀑布劈溪流破坏大自然,留他这个老实人在这苦哈哈地顶班,顺便琢磨幼儿心理。

他抬眼看了看,胜雪那不足五岁的脸上竟憋出一种大人的老成来,这又是何苦,剑之一道,先是险些剥夺了小师妹生存的权利,如今又要将一个孩子早早拖进深渊之中,只为那点渺不可及的顿悟,争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句“剑神”,李玄苏本是天生一张讨喜的笑面,此时也不免微微皱眉。

“虎父无犬子,你将来必定能有一番成就。”他斟酌着道,“只是想得名望,未必只有学剑一条路可走。”

“他们都能走,我凭什么走不得。”怀里的慕容胜雪咕哝一声,不知是在答李玄苏还是在对自己说,他只是将目光定在慕容烟雨身上,看着被来去的古岳弟子团团围住的父亲,隐隐有些向往。

慕容胜雪常常回想那一次古岳峰的经历,慕容烟雨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剑神,天剑慕容府的赫赫威名到他这儿已经完全被本身的光辉所掩盖,那是完全靠自己闯荡出来的声望。

他只是想着,便好似和那些夹道欢迎的古岳弟子通感,敬畏、向往,乃至持剑的手掌也微微发热。

他从不承认,但慕容烟雨的确是他最尊敬的人,是他立誓要实现如此成就,并将之超越的唯一目标。

可慕容烟雨像一座山,又像是通天彻地的建木,他所走过的路,如同登山道,明明白白地摊在后辈眼前,何谓大成,不过是按部就班,扎扎实实趟过这一条狭窄而陡峭的天梯。

可这山又好似没有顶,慕容胜雪天资绝不算差,甚至当是同辈的人中龙凤,但他苦练许久,以为能在这漫长的天梯上离慕容烟雨再缩短一分距离,而事实就是,慕容烟雨远得像天,他再怎么追怎么赶,都看得见摸不着。

说不挫败是假的,慕容胜雪长到十五六,除了他爹一句像样的肯定,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但那偏偏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其实用不着通报,今天慕容烟雨说要验收这根独苗苗的潇湘十三剑,慕容宁早就去大房院门口候着,他很少直接插手慕容烟雨的家庭教育,那毕竟是大哥家里的私事,兄弟再亲也不能亲到一被窝里去,他只负责保下慕容胜雪的命,顺便唱个红脸居中调停。

慕容十三本人是这样想,但耐不住良心的煎熬,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宝贝,小时候被打还会哭两声,听他哭得开始喘,那就差不多可以进屋拉架,但胜雪越长越大,越大越犟,他爹算个混不吝,他就是头小倔驴,被打得不行了也只咬着牙,一声不吭。

只有啪啪的闷响隔着院墙抛进慕容宁的耳朵里,砸得他心头沉甸甸的不是个滋味。

胜雪年纪轻,力气只算普通,但胜在悟性上佳,一式三变不在话下,显然是走快剑巧劲的好苗子,所以他平常指点时也有意往这个方向上引,气力的练习就难免被搁置一旁。

说到底今日胜雪挨打,也该有他的一份不是。

一念及此,慕容宁不再犹豫,迈步进了院子:“大哥,大哥,孩子还小......”

“放你妈个巴子的罗圈屁!”慕容烟雨一声暴喝,转手还要再抽,慕容宁已快步走到两人之间,广袖一摊,将胜雪全数挡在了身后,从慕容老大的视角来看,也算眼不见心不烦,但他不肯就这么饶了这臭小子,“我二十的时候昆仑的玉川老贼都要管老子叫爷爷,这小王八蛋要是二十能使明白潇湘十三剑他是我爷爷!我抱只鸡来都他妈比他叨叨得有劲!”

“那你抱.....”慕容胜雪背后的衣服都被抽开了花,但人还是清醒的,听见慕容烟雨讲话就要呛。慕容宁赶忙一手背后,摁着侄子的头轻轻一压,把这句话拍回原位。

“大哥,胜雪力气小,使不出太刚劲的剑招,他有他的方法,只是还在摸索。”慕容宁这厢摁倒了葫芦,生怕他大哥这个瓢又翻起来,迂回着劝了一句。

“摸他妈.......”

“胜雪,和大哥好好说话,就说下回一定按部就班地练,”慕容宁半侧过身,眼神触及背上纵横的红痕也只微微一动,他的掌心搁在侄子头顶摸了摸,是安抚,是暗示,也是一种叔侄间的默契,“后达者未必不达,不懂的多问就是。”

“......下月当以腕力为先。”慕容胜雪倔是倔,但也知道错过慕容宁,那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份儿,他低了头,打牙缝里硬生生挤出几个音节来,末尾还跟了一声哼,听得慕容宁心里叹气。

慕容烟雨没想打这么狠,本就等着慕容宁来搅和,此时有了台阶下,本想顺势放他一马,谁想臭小子还在那儿跟他顶,这一股火才下心头又上眉梢,张开嘴又要大骂一通。

慕容宁将袍袖略略一抬,又一次极巧妙地阻断了他大哥的视线,慕容十三清清嗓,平和地浇灭这一院的火星子。

“前院有人送拜帖,是燕北别庄的一批新剑,我这几日拢账太久,眼力不行,大哥帮着瞧瞧成色,如何?”

“你们俩能不能让我省省心。”慕容宁接下侍女布菜的筷子,亲自给刚上过药的侄子夹东西。“大哥那脾气你是第一天见么,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愚蠢。”

“蠢人可想不出那一招,我......呃!”

慕容宁收回摁在他伤口上的两指,微微笑了笑,“真正一击得手之后,再拿出来炫耀,最近你那些师兄让你赢得太多,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本就......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高不成低不就,两头不讨喜。”慕容宁一边挑着胜雪喜欢的虾仁脆笋,一边硬塞过去好大一筷子小白菜。“你如果不改一改性子,别说出门闯荡,在家里活过二十都难。”

“他不是一直......”想再生,我给他腾个地方不是正好,胜雪话讲到一半,便被慕容宁横扫过来的眼神噎了回去。

“就从这句话开始改,有这顶嘴的力气,不如去后山跳十遍百花桩。”

一顿饭下来,慕容胜雪相当于连受两轮打击,他亲爹捶过他的肉体,他小叔还要摧折年轻人蓬勃的朝气,虽然被迫吃了顿营养均衡的安慰大餐,但身心皆是疲惫不堪,慕容胜雪往床上一扑,却不立即入睡,他挥灭灯火,就坐在床上静静入定。

白天的比试虽然仍是落败,但慕容烟雨捏的那一下,正是他击出的几剑中最薄弱的一剑,他在脑中细细演练过一遍那个合招,以最薄弱一处反向推演,竟又找到一些步法上的不足,如是几个反复,这原本临阵逼出的一招同一般的剑招同样,算得上完全掌握。

又耗费了一番精力,胜雪回神时困倦得倒头就睡,浑然不觉床尾还站着一人。

慕容宁给胜雪换了药,全数安顿好才出了房间。他只着单衣,垂下的长发披在肩头,比白日更显出疲惫来,慕容十三就着朗朗月色点了一锅衮龙,冲着明月吐出一片蒙蒙云烟。

前路就像眼前这片白,除了一步一步走,也看不见更多的东西。

弦月弯弯,虽然仍比不上太阳光辉,但圆满的一天却是指日可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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