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月。

编完睡觉,没有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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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诚来帮忙搬家时,不慎碰倒了镜框,木头盖板松动,里面的相片飘在地上,青年人弯腰去捡。

他不认识照片上的男人,只觉得眉眼与他的上司十分相像。

这时门外有人在催,月牙诚赶忙把照片匆匆放在箱子最上,抱在怀里出去了。

史仗义坐在新家的草坪上,举着被藏起已久的照片,日光破云,史艳文的脸被镀上一层柔和的色彩,宛如昨日重现。

大学之前,史仗义想写一本书,叫做史艳文的生态,其中应当详细记录了自他五岁到十五岁之间他父亲的各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全书旨在解决一个问题——史艳文到底想要什么。

之所以从五岁开始,并不是因为那年银燕刚刚出生,也不是因为时局动荡,最恶劣的十年刚刚开始,而是因为那天史艳文只有一个人从医院回来,史仗义懵懵懂懂,但也察觉到了点什么,有娘没娘,隔着的不过是医院的一道门。

条件艰苦,自然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只可惜一切都是限量供应,更何况史艳文是乱党余孽,可供利用的资源更是少之又少。

银燕还没长牙,想让他啃苹果就是笑话,史仗义拿勺子一层一层刮烂了喂给弟弟,中间忍不住自己也舔了点尝尝滋味,酸溜溜的,还没长开,亏他弟弟还能吃得笑眯眯。

他偷吃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史艳文正从桌后抬头看着他们,微微笑着。

你吃吗,有点酸。史仗义边问,边舀了一勺子。

我不喜欢吃苹果。史艳文摇摇头,继续低头演算,他一低头,史仗义就不大能看得见了,那些他看不懂的玄武岩石灰岩的算式,又把史艳文埋起来了。

真是奇了,史仗义想,他怎么什么都不爱吃。

没过几天,隔壁的杏花医生又偷偷塞来半兜南果梨,这回史艳文又说,你们先吃,我还是爱吃核。

史仗义啃梨的动作顿了顿,酸味像是沁到他胸口,他只嘬了两口皮,把多半个塞给了史艳文。

史艳文仿佛什么都不馋,什么都不在意,包括钱财在内,工资单就和酱油萝卜皮搁在一个地方,还得史仗义翻箱倒柜地把史艳文随手乱放的钱归拢起来。

按理说长兄如父,但史艳文早早就把大儿子塞给了朋友,希望借学习之名避祸,所以家里剩下的,走不了的第二代里,史仗义才是这个哥。

史艳文是大户人家出身,从会走路就有两三个丫鬟贴身侍候,万国银行里还有水夫人存在他名下的一万大洋,可惜时代一换,史艳文只剩下学识傍身,家务琐事一概不通,早年还有妻子打理家财,后来管束开支就成了史仗义的活计。

日子一天天挨过去,存孝一天天长起来,仗义一边自学课程一边当保姆,他时常趴在存孝边上给他念故事,教育他做个好人,并且以后如果攒够一毛五,记得给老哥买块椰丝面包。

全国拉警笛的时候,存孝刚抢到最后一块椰丝面包,他站在人群中跟着默哀,伟人逝去,一个时代结束了。

生活照常进行,又过十年,史艳文开始担忧起二儿子的出路,大儿子已经是有津贴的政府顾问,小儿子也参军做了飞行员,只有二儿子悬在半空,不知何往。

仗义,你将来可怎么办啊。史艳文某一天终于说出了口,目光灼灼,看得史仗义闹心不已。

出路不知道在哪儿,仗义倒是在千禧年和史艳文大吵了一架,史艳文不懂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故乡如此失望,两人气性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史仗义从未如此听话,说滚就滚,卷起铺盖,第二个月就出了国。

大洋彼岸是小孩子的乐园,中年人的战场,史仗义打拼多年,终于稳定下来,这时大哥打来电话,父亲病重,史仗义在国际机场接到第二个电话,还是错过了最后一面。

史精忠和他站在照片的另一边对来奔丧的人回礼,史仗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过了头七,和史艳文一起工作了几十年的梁皇无忌拿到了院士名头,据说原本是两个名额,但天有不测风云。

史仗义临走前得知消息,他问史精忠,你说他一生图个什么?

史精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又说,我和爸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他最后只想看你一眼。

那一个瞬间,史仗义好像解开了那个困扰已久的谜题,又后知后觉地希望它永远不要解开。

松鼠从别墅后的森林里跑过来,偷走了史仗义的花生。

远山近水,云影叠叠,他望了一眼,就回到桌前继续工作,现在是信息化时代,论文数据网上一应俱全,但他还是戴上眼镜,翻开了一本旧书查找原始资料。

那本书已被翻得软烂,封皮上除了显眼的标题,只剩下克制的三个小字落在边角,是作者的名字。

史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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