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处。

豪药退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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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了吗?”

被问的人摇摇头,问话的人皱紧眉。

这一声里满是急切,甚至还有些破音,但很快就被淹没在药市喧闹的人来人往中。

逛药市本该缓步慢行,多看多比,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要是非得急匆匆在道路中间挤过去,难保不会落下几句埋怨。

乐记的摊今年还支在路口偏北的地方,人来人往都瞧得清楚,算是药市里的好地点。掌柜的刚办过一笔益母草的生意,转回身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两人这么一撞,下盘不稳的乐掌柜倒了霉,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晕头转向的同时还不忘一手扯住罪魁祸首。

入手那块布料是滚了鹅黄边的衣袖,柔软干净,虽然缀着银丝纹绣,但一点不扎手,想来是穿了有些年头,将丝线都磨得没了脾气,只剩服帖的份儿。

乐掌柜抬头一看,倒有些纳闷:“是你,你跑什么,这年头你想买的药还敢长翅膀飞了不成?”

“找人。”鸩罂粟和他时有往来,由是也不见外,一手托住就给人拉了起来。“你占着大道,看见他了吗?”

“往西市看看吧,估计是找好玩的去了。”掌柜拍拍出门前新扯的皮袍,白雾似的哈气一团一团地往外飘,见鸩罂粟是急着要走,他手上一点没松,在搭边的蓝布底下一摸,给鸩罂粟塞了两包摞在一起的药材。

鸩罂粟隔着油纸嗅了嗅,闻到点苦涩的木香,又拿手轻轻一握,“地枫?”

“南越地枫,秋天刚下来的。”掌柜炫耀似的一咧嘴,这东西要往深山去寻,炮制不易,成药后量也不多,拿出来就算是一份不轻的心意,“就当还你去年送我的药膏。”

鸩罂粟依旧不领情,仿佛忘了送过东西这事,原本他该推掉,但细料库里的确缺这一味,所以鸩罂粟接下了药包,如乐掌柜所想地扔下一句:“我会拿其他与你交换。”

掌柜挥挥手,又熟门熟路把双手往袖子里一兜,“得,先找你的人,其他事儿啊,再说。”

让向天抢时折腾过的身体不如以往,鸩罂粟年前染了风寒,到现在也没好透,出门前特意多裹了一件,现在急急奔走,反倒出了点汗,北地寒风一吹,像是有冰碴子往脸上抽。但他心里有火,又只顾边走边找,朔风凛冽也抛之脑后,全然不管,径直往西市去了。

祁州地方不大,不过中原北边一座小县城,但赶上办药的这几天,也能分出东西两市来,东边是老市场,地方宽绰,大道平坦,专为每年冬末的药市准备,摆得满满当当。

西市是后起来的,多数是茶楼饭馆大小客栈,总能借药市的东风小赚一笔。门口也有小贩,但不卖药材,只摆点杂项,笔墨纸砚有,蝈蝈葫芦鸟笼子也有,给一部分名为办药实则放风的年轻人换换口味。

阎王鬼途之事已过去三年,药行生意重回正轨,一切如幽冥君与鸩罂粟当初设想,各地药房定价由会馆监督,偶有变动也合情合理,就地商讨,就地成交,自成体系,各有特色。

祁州药市一年只此一次,参茸虎骨之外,大宗药材都要走此进行买卖,开市前按例要往药王庙上香,众人感念恩情,齐齐推举药神做领祭。

药神行踪不定的这二十年,往往只能由他人代替,敷衍了事,如今祸患伏法,这柱香无论如何要塞回药神手上。

由他领头拜下去,众人才觉得终于有了主事之人,公正道义一定能落在实处。

鸩罂粟一路走一路回想,刚刚拜祭的时候明明还跟在身边,怎么他低头看个柴胡的功夫,身边就空了,他一路匆忙,难免呛两口寒风,喉咙里丝丝拉拉地发痒,只能拿袖子一挡,停下来咳嗽。

这阵咳得太厉害,他不得不扶着巷口墙根缓着气,后背却让一只手掌覆了上来,有模有样地顺了两下,虽然隔着厚实衣服没什么感觉,但鸩罂粟这口气顺顺当当地缓了过来,仿佛真的好了大半。

“跑哪儿去了?”

岳灵休的手还搁在鸩罂粟背上,这助人为乐的手还没收回来,倒先挨了一记眼刀,换谁都得觉出点委屈来,“看药没意思,我出来玩玩。”

鸩罂粟站直了,转转眼珠胡扯一句,权当遮掩,“万一药行找你有事,你先跑了算什么?”

“药行找我也是为了拐个弯找你不是,你在那儿就够了。”

鸩罂粟还想再找找论据,但岳灵休已然笑开了。

今早梳头的时候,鸩罂粟把他那桀骜不驯了四十多年的刘海也挽进了马尾里,此时只剩些未过眉峰的碎发支棱在脑门前,一点也挡不住那双眼睛了。

他的眼睛和鸩罂粟的眼睛颜色相近,但色彩更浓郁,色泽更明亮,睁开时像是拨云见日,透过层层遮掩的雾气照在鸩罂粟心坎上。

鸩罂粟在这双眼睛前,再怎么摆好防御,最后总归是要吃败仗的。

他曾旁听过岳灵休与别小楼的酒后座谈会,正在外面揪榆钱的鸩罂粟被喝了个痛快的岳灵休点了名,说眼睛好看,像天外的天,别小楼撑着头叉着腰,仔仔细细地和他分析了旻月的眼睛如何如何像此时的晚霞,俩人争了半天,岳灵休终究还是吃了肚里没墨的亏,到即兴赋诗阶段,遗憾落败。

如今回想起来,鸩罂粟也该进去插个话,拿岳灵休的眼睛比上一比。

岳灵休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去甩他的刘海摆酷,这一次却扑了个空,他怅然若失地放下手,又来折腾鸩罂粟:“找我什么事?你买的东西搬不动了?”

鸩罂粟顺坡下驴地点头,反正他本来也没开始采办,这一个时辰就忙着找岳灵休了。

“那走吧,举手之劳,小鸩直言无妨。”

岳灵休就喜欢大包大揽地帮忙,尤其是帮这个牙关咬得死紧的倔人鸩罂粟干活。一起住了三年,虽然记性还是不大灵光,但眼前这人想什么要什么却清楚得很,好像关于鸩罂粟的记忆是单放的,别的想不起来,但应对鸩罂粟的法子却是天生带来的。

他难得出来一次,心里高兴,有事没事就要乐一下。鸩罂粟背上又让岳灵休托了一把,俩人低头绕开檐下的冰挂,回东市去了。

黑夜又长来得又早,俩人赶在天光将尽的时候回了客栈,抱着药箱的岳灵休一步蹦过了门槛,落在地上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无,他回头提醒一句,鸩罂粟也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人安顿好药材,又托客栈老板明天去镖局挂号,直接运回家里,这才回屋去了。

屋里只油灯一点光亮,鸩罂粟提笔沾了点墨,卷着账本细细核算,柔柔的暖光照着他半张脸,隐隐跃动,乍一看竟是连眼角的细纹都抹干净了一样,只余眼尾一圆小痣幸存。

岳灵休回屋时,正赶上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愣。

“没事就来睡觉,明天晌午回去。”鸩罂粟头也没抬,仍旧窝在桌边写写画画。

岳灵休放下手里刚点上的蜡烛,往鸩罂粟那边推了推。他一手伸过去托住鸩罂粟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把鸩罂粟正写字的手抬高了,岳灵休碰到的皮肤泛着凉,甚至有点冰,他皱了皱眉,手指一拢,慢慢地握紧了。

鸩罂粟不知他又在胡闹什么,挣了片刻,除了甩出两个墨点子外并无实际效果。

岳灵休不愿拼力气掰疼了他,只晃了两下,让鸩罂粟放下笔。

鸩罂粟刚撂下笔,笔杆磕在砚台上那一声犹在耳畔,岳灵休已捉着他右手兜进自己另一边衣袖里去了。

鸩罂粟以为他又要闷声焐上一阵,掌心却是一沉,紧接着就是源源不断的暖意涌上来。

岳灵休收回手,让鸩罂粟的右手重见天日。

他掌心里躺着个软布裹着的手炉,里头填着半块炭,做工只够一般,盖子上镂花的雀鸟也有些歪歪扭扭的,只有这扎实却不至于烫人的热劲儿算是可取之处。鸩罂粟在心里鸡蛋里挑骨头地批评了几个来回,却半句也说不出口。

“我也不是四处瞎玩,你瞧瞧,那鸟雕得漂不漂亮?这回不冷了吧?”岳灵休这么问,言语中都是诚挚的关切,还有些过于直白的,等待夸奖的意思。

鸩罂粟憋了半晌,低头吸了吸鼻子,没过多久,他语调平平但一针见血地问道:“哪来的钱?”

“......”

岳灵休自信满满的笑容挂在脸上,一时有些僵硬,他怎么好说,这是我从买菜的银子里攒出来的,就这么多我真的没有出去胸口碎大石虽然我现在真的可以靠这个挣钱。

鸩罂粟似乎不打算理他,已经重新拿起笔算账了。那天的岳灵休异常乖觉,连睡前故事都没听,睡得又快又香。

月上中天,鸩罂粟也钻了被窝,躺下时手脚不像往日那么冰得发木,他自然不愿承认那小小一方手炉能比他配的汤药更管用,但也有些不大舍得地把它搁在炕边的小桌上了。

岳灵休半梦半醒间一头扎在他胸前,搁在他腰后的手比手炉更热些,熨帖已极。

鸩罂粟就着朦胧的光瞧了瞧岳灵休,百无聊赖间只能靠数一数他眼角的细纹催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鸩罂粟被岳灵休抱着,没机会开窗看上一眼,但他低头,下颌贴在岳灵休额前,只觉心愿已了,再没什么话要说给天上听。

 

END

原本是想附在千竞后面的番外,受新剧刺激,干脆拎出来单独写了。依旧我流豪药,但是写得很快乐。

另,安国药市一般是正月十六开板,这里化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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